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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原|理论思维,匡谬扬真——王充论证逻辑与批判哲学的本质属性
日期:2023-10-12

【提要】本文分析王充论证逻辑与批判哲学本质属性阐发王充重视思维谬扬真的科学人文理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遗产

关键词思维 匡谬扬真 论证逻辑 批判哲学本质属性 科学 人文 优秀文化


一、王充论证逻辑的本质属性

1.引言王充《论衡》,有精辟清晰的论证逻辑理论与系统丰富的应用例,是中国中世纪论证逻辑的重镇、典型、典范与范式,中国逻辑史中的璀璨明珠,先秦逻辑史在后世重要传承创新发展。

2.鉴。张九如(1895-1979)《与章士钊书》说:“《论衡》用客观的眼光,批评史事,鞭辟入里,实为中国有数之作品。”“公正校读《论衡》,期蔚成本邦逻辑之宗,则公于此书,已下过明辨工夫。章士钊(1881-1973)《答张九如书》说:“《实知》《知实》二首,开东方逻辑之宗,尤未易忽。二位学人,评鉴精到,切中肯綮。章士钊是中国近现代著名逻辑学家,著作《逻辑指要》,为毛泽东“一字不遗地阅读”,赞不绝口。章士钊发表王充《论衡》“开东方逻辑之宗”高论,获毛泽东首肯赞许。

3.匡谬扬真。范晔《后汉书·王充传》说:“充好论说,始若诡异,终有理实。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著《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释物类同异,正时俗嫌疑。”意涵墨家逻辑专论《小取》规定辩学功能“明同异之处”“决嫌疑”相同

王充《自纪》自称:“衡者,论之平也。”《对作》解释:“《论衡》者,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著作《论衡》,目的是提供权衡言论是非真假的工具标准。”“”“《论衡》是权衡言论是非真假的器具,即天平、秤,引申为标准范式典型与典范

王充规定《论衡》写作目的是“明辩然否”辩明是非,去伪存真。《对作》解释“今《论衡》就世俗之书,订其真伪,辩其实虚。”“《论衡》细说微论,解释世俗之疑,辩照是非之理,使后进晓见然否之分。”《佚文》概括《论衡》全书蕴:一言以蔽之,“疾虚妄”归结一语:疾恨批驳虚假不实的言论

《对作》孟轲“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的话说:

“今吾不得已也虚妄显于真,实诚乱于伪,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紫朱杂厕,瓦玉集糅,以情言之,岂吾心所能忍哉?”“不得已,故为《论衡》。”“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实之分。”

著作《论衡》的初衷,是论证真理,驳谬误,在证明反驳激烈推进发展中国论证逻辑。

《物势》说:“一堂之上,必有论者一乡之中,必有讼者讼必有曲直,论必有是非非而曲者为负,是而直者为胜。”凡有人群存在争讼辩论不可免争论必有是非是的一方,辩论胜利,非的一方,辩论

4.论证作用《薄葬》说:“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空言虚语”“人犹不信。”《知实》说;“凡论事者,违实不引效验,则虽甘义繁说,众不见信。”《奇怪》:“言之有头足(头尾),故人信其说明事以验证(摆事实证明),故人然其事。”认为引用论据证明,才能确定论题正确,使人信服否则即使讲动听,话说得多,无人信服。

5.推理作用。论证运用推理王充传承先秦逻辑家的表述,把推理称为“推类”,肯定类的同异,是推理的基础。《实知》说:“凡圣人见祸福也,亦揆端推类,原始见终,从阊chāng民间里巷论朝堂,由昭昭察冥冥。”又说:“能推类以见方来。”王充论证,惯用“推此以论”“推此以况”“推况”“准况”等推理的标志词。

推故,推理,推类,在中国传统话语体系中,同义等值,可以互训。墨家《大取》说:

“三物必具,然后足以生,夫辞以故生,以理长,以类行也者立辞而不明于其所生,妄也今人非道无所行,有强股肱而不明于道,其困也,可立而待也夫辞以类行者也,立辞而不明于其类,则必困矣。

这被冠以“语经”的总名,意即“言语之常经论证逻辑的基本规律。王充《论衡》,传承发挥,词约义丰。

6.各种推理王充论证,用类比推理。《薄葬》说:“方比物类,为能实之。”肯定类比推理在论证中的实证作用。《小取》定义:“譬也者,举他物而以明之也。“譬”(譬喻),指类比推理。《变动》说:“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复虚言也因类以及,荆轲刺秦王,白虹贯日(象征秦王为兵器击杀)”,“复妄言也”。王充用“因类以及”逻辑联结词,意同“以此类推”,运用“以此物类推彼物”(以A1类推A2)的类比推理。

7.归纳证明。《奇怪》说:“明事以验证。”即彰明事实,以检验证明论题。《知实》说:“引效验。”《对作》说:“效之以事。”《自然》说:“引物事以验。”用事实论据论证一般论题的归纳证明。《雷虚》说:

“何以验之‘雷者火也’?以人中雷而死,即询其身,中头则须发烧燋,中身则皮肤灼燌,临其尸上闻火气,一验也。道术之家,以为雷烧石,色赤,投于井中,石燋井寒,激声大鸣,若雷之状,二验也。人伤于寒,寒气入腹,腹中素温,温寒分争,激气雷鸣,三验也。当雷之时,电光时见大,若火之耀,四验也。当雷之击时,或燔人室屋,及地草木,五验也。夫论雷之为火有五验,言雷为天怒无一效,然则雷为天怒,虚妄之言。”

大量个别事实,论证“雷之为火”的一般论题,是运用科学分析事实的典型归纳证明。

     8.演绎证明认为感觉经验的归纳,需要辅之以理性认知的演绎。《对作》说:“论则考之以心(演绎),效之以事(归纳),浮虚之事,辄立证验。”考之以心,即运用理性认知的演绎证明效之以事以事实为归纳证明。

《论死》说:“人死血脉竭如果A则B,竭而精气灭如果B则C,灭而形体朽如果C则D,朽而成灰土如果D则E,何用为鬼?”这是假言连锁推理,典型的演绎推理证明人死成灰土,灰土不为鬼科学结论。上述可传递假言连锁特性的逻辑形式:如果A则B人死血脉竭如果BC竭而精气灭如果CD灭而形体朽如果DE朽而成灰土灰土不为鬼鬼不为灰土,是辩论立敌双方,公认共许的前提。

9.墨翟教训重经验归纳,轻理论演绎王充主张经验的归纳类比,必须结合理论的演绎才能正确发挥反驳的科学效能深刻指出墨术所以不传”,墨学沦为冷门绝学的内因。《薄葬》

“夫论不留精澄意,苟以外效立事是非,信闻见于外,不诠订于内,是用耳目论,不以心意议也。夫以耳目论,则以虚象为言,虚象效,则以实事为非是故是非者,不徒耳目,必开心意。墨议不以心而原物,苟信闻见,则虽效验章明,犹为失实。”“此盖墨术所以不传也。”

仅靠归纳耳目感官得来的外部现象,不足以认真理,容易被假象迷惑,得出错误结论。王充分析墨翟《明鬼》(证明有鬼)的典型事例由众人讹传错觉,归纳论证“有鬼谬说正确指出“墨术所以不传”在思维认知方式上深层原由,见解石破天惊,有重要的理论、历史与现实意义

10.立破并举。证明反驳结合证明己方正确论题,反驳论敌错误论题兼顾。王充善《小取》总结的“归谬式类比推理”。“归谬式类比推理”,《小取》命名为“推”,定义是:“以其所不取之,同于其所取者,予之也。”这是归谬反驳法(演绎)与类比归纳推理的有机结合,综合运用。

归谬反驳法,运用矛盾律,揭示论敌自相矛盾,是典型的演绎推理。论证“其所不取”与“其所取”相同,是类比归纳推理的结合运用。《小取》总结的“归谬式类比推理”后期墨家与先秦逻辑学家普遍应用,王充结合汉代实际,传承援用,新意

11.归谬类比《感虚》四例。例一,儒宣扬,尧能射日,使火不为害。王充反驳:如果尧真能射日,使火不为害,则能射河,使水不为害。而尧不能射河,使水不为害,知尧不能射日,使火不为害。

例二,儒说,杞梁妻向城而哭,城为之崩。王充反驳:如哭城能使城崩,则哭林木能使林木折,哭水火能涌水灭火。而哭林木不能折林木,哭水火不能涌水灭火,知哭城不能使城崩。

例三,儒者言,吕梁山崩塌,堵塞黄河,三日不流,晋景公穿丧服哭,河水流通。王充反驳:如果山崩壅河,能哭使通,则人有痈肿,血脉不通,能哭而治。今不能以哭治痈肿,知不能以哭治壅河。

例四,儒者言,邹衍无罪,被拘于燕,仰天而叹,夏日下霜。王充反驳:邹衍兴叹,能夏日下霜,则邹衍受意外尝赐,仰天而笑,能使冬时天热。而发笑不能使冬时天热,故知兴叹,不能夏日下霜。

述四例的逻辑形式如果p,则q,而非q,所以非p。这是充分条件假言推理否定后件式其规则:由否定后件,可否定。这是典型演绎推理。这些推理,都预设p与q,在某语境内,为同类前提。根据“同类同情”同类事物相同性质原理,从前件p的性质出发,能演绎推断q同类的性质,而已知事实真理为非q,与上述推断q矛盾,故推知出发判断p不成立。

整个推导过程,符合归谬式推理的公式:如果p则q,并且非q,所以非p。这是推理中的演绎成分。前件p与后件q,是可类推的两个有相同性质的事物。如例一王充说:“水与火各一性也能射火而灭之,则当射水而除之。”

例二中“草木水火与土无异”;例三中“夫山崩壅河,犹人之有痈肿,血脉不通”;例四中“夫哀与乐同,喜与怒均”。这是上述四例中的类推演绎成分,在论证中起“以小况大”“以近明远”“以易喻难”“以彼例此”逻辑证明作用。

12.理论概括。王充认为,“相违”(互相矛盾或反对)的命题,不能同真,知一真可推另一假。《雷虚》说:

“说雷之家,谓雷,天怒吼吁也。图雷之家,谓之雷公怒引连鼓也。审如说雷之家,则图雷之家非,审如图雷之家,则说雷之家误。二家相违也,并而是之,无是非之分。”

《语增》说

“世称纣力能索铁伸钩,又称武王伐之,兵不血刃。夫以索铁伸钩之力当人,则是孟贲、夏育(古代大力士)之匹也。以不血刃之德取人,是则三皇、五帝(以仁,而不是以力取天下)之属也。以索铁之力,不宜受服。以不血刃之德,不宜顿兵今称纣力,则武王德贬。誉武王,则纣力少。索铁,不血刃,不得两立。殷周之称,不得二全,不得二全则必一非。

王充认为“相违”不能同真,“不得两立”,“不得二全”,不能“并而是之”。矛盾命题,“不得二全,则必一非”,知一真可推另一假,这是对矛盾律的科学概括。归谬反驳法的精义,是指出“相违”命题,不能同时断定,同时断定,则为荒谬,必不成立这对于矛盾反对命题,同样适用。

13.揭露矛盾。《问孔》说:“案圣贤之言,上下多相违。其文,前后多相伐。”指责孔丘“文语相违”“言行相违”。《刺孟》指责孟轲“前后不同”“始终不一”。

《薄葬》指责墨翟“薄葬而又右鬼”的议论,“自违其术”,驳斥说:“如以鬼非死人,则其信杜伯非也。如以鬼是死人,则其薄葬非也。术用乖错,首尾相违,故以为非。”从对方议论,引出逻辑矛盾,从而驳倒对方论点,是归谬反驳法的要

王充证明,运用矛盾律,指出对方论点矛盾,而推翻对方论点。在演绎、归纳与类比综合运用的推论中,由于演绎推理与矛盾律应用,体现推论的必然性与逻辑力量,增强论证说服力,而运用类比归纳增加议论的生动性与形象性。

14.批判“不知类”“不知类”:不知类别,自相矛盾,是归谬反驳法的代名词。如《程材》说:

“今世之将相,知子弟以久为慧,不能知文吏以狎(熟悉)为能,知宾客以暂(短暂)为固(浅陋,不了解情况),不知儒生以希(接触少)为拙:惑蔽暗昧,不知类也。”《祭意》说;“祭犹礼之诸祀也,饮食亦可毋祭,礼之诸神,亦可毋祀也。祭、祀之实一也,用物之费同也,知祭地无神,犹谓诸祀有鬼:不知类也。

15.论题同一原理为了做到证明反驳论题同一,应该弄通对方意思,再对答,否则犯答非所问,文不对题,争论不交锋的逻辑错误。孟轲见梁惠王,梁惠王说:“老先生,你不远千里而来,将要做什么有利于我国的事?”孟轲脱口回答说:“讲仁义就行了,何必说利?”

《刺孟》分析说,利有两种,有货财之利,有安吉之利。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怎见梁惠王说的不是安吉之利,而一定是财货之利孟轲不问“何谓利吾国”,不问利的含意,径直理解为货财之利而反驳,这种理解“无以验效”,缺乏根据,并且“如问安吉之利,而孟子答以货财之利,失对上之指,违道理之实违反同一律,答非所问,文不对题,违反逻辑

二、王充批判哲学的本质属性

1.引言王充《论衡》,是汉代批评哲学的重镇、典型、典范与范式,有重要的理论、历史与现实意义。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说:“王充《论衡》实汉代批评哲学第一奇书。批评哲学批判哲学批判性思维,立足于哲学逻辑的批判分析,构建批判哲学、批判性思维的理论与应用。《论衡》全书,立破兼顾,正面论证(建立论点)与批判反驳并举

王充一生,数十年间,闭门思考,谢绝贺礼,窗户墙壁刀笔,呕心沥血,勤奋写,成书百篇。王充《自纪》说“吾书百篇。”“吾书亦才出百。”《论衡》原有百篇,辗转流传数百年,到范晔写《后汉书》,目击《论衡》八十五篇,其中《招致》一篇,遗失正文,仅剩标题,今本《论衡》实存八十四篇现存《论衡》目录标题八十五篇,与范晔《后汉书•王充传》记载数据,若合符节。披览《论衡》全书可窥知王充批判哲学的精髓真谛

2.评鉴。《论衡》反叛汉正统,旗帜鲜明树异端。同代人同乡谢夷吾,独具慧眼,举荐王充说:“充之天才,非学所加,虽前世孟轲、孙卿,近汉扬雄、司马迁,不能过也。”晋葛洪《抱朴子•喻蔽》说:“王仲任作《论衡》八十余篇,为冠伦大才。”《书抄》卷100、《御览》卷599引《抱朴子》:“谢尧卿(夷吾)东南书士,说王充以为一代英伟,汉兴以来未有充比。”

清文学家刘熙载说:“王充《论衡》独抒己见,思力绝人。”清末民初学者章太炎《检论•学变》说:“正虚妄,审向背怀疑之论,分析百端有所发擿(阐发),不避上圣汉得一人焉,足以振耻,至于今亦鲜有能逮(比及)之者也。”

胡适评论说:

“(王充)哲学的宗旨,只是要对于当时一切虚妄的迷信和伪造的假书,下一个严格的批评。”“《论衡》现存八十四篇,几乎没有一篇不是批评的文章。”“《论衡》的精神,只在‘订其真伪,辨其实虚’八个字。所以我说王充哲学是批评的哲学,他的精神只是一种评判的精神。”“王充在哲学史上的绝大贡献,只是这种评判的精神。”

语言文字学家黄侃(1886-1935)《论学杂著》说:“东汉作者,断推王充《论衡》之作,取鬼神阴阳,及凡虚言谰语,摧毁无余自西京而降,至此时而有此作,正如久行荆棘,忽得康衢。”文献学家孙人和(1894-1966)《论衡举正序》赞王充:“其远知卓识,精深博雅,自汉以来,未之有也。”

3.擅长批判王充巨著《论衡》,普遍解释万物同异,刻意匡正时人疑惑。强调事实验证,反对儒学神秘化,批判汉儒天人感应《论衡》继承先秦诸子的批判战斗精神,论证细密,旁征博引,言之有物,是非鲜明。《论衡》内容广纳百科,概括寰宇,语句铿锵,意义精湛,贡献甚伟,超越前贤。释万物同异,解时人疑难;憎恶虚妄,彰明是非,影响巨大,传承悠远

《论衡》全书突显强烈的批判战斗精神褒善贬恶求真。《佚文总论《论衡》写作宗旨:“《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百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疾”憎恨厌恶“虚妄”虚假妄说,荒诞无稽,不真实,不可信

《对作》《论衡》写作初衷,是因“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美”“是反为非,虚转为实”“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疾心伤之”“不得已,故为《论衡》。”王充自称,《论衡》书名含义:“铨(衡量)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标准)。”“论”论点论证“衡”天平秤衡。王充著《论衡》,打造衡量言论是非真假一杆公平秤。《对作》说:“(《论衡》)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实之分;实虚之分定,而华伪之文灭。”“解释世俗之疑,辩照是非之理。”澄清谬误,辩明是非,是贯穿《论衡》全书的最强音。现实舆论,足可借鉴

4.无神论《论死》《死伪》《纪妖》《订鬼》《言毒》《薄葬》《祀义》《祭意》《四讳》《谰时》《讥日》《卜筮》《辩祟》《难岁》《诘术》《解除》等篇强调人生死是客观自然现象,摈弃“人死变鬼,能害人”的世俗谬论。明“人死无知,不能为鬼,不能致人祸福”,提倡薄葬节俭。说明“吉凶祸福”事出有因,警告世人,不要轻信因果报应的虚言妄语。

5.科学精神《变虚》《异虚》《感虚》《福虚》《祸虚》《龙虚》《雷虚》等篇激烈批判汉儒“天人感应”的迷信。《奇怪》《书虚》《道虚》《语增》《儒增》《艺增》问孔》《非韩》《刺孟》《谈天》《说日》《实知》《知实》《定贤》《正说》《书解》《案书》等篇,用丰富的事实铁证犀利的逻辑论证,廓清汉儒的虚言妄语。

《问孔》《刺孟》《儒增》《书虚》等,批判传统儒学,汉代经学,质疑孔孟,诘难儒经,敢于冒犯天下之大不韪,被视为传统名教的罪人。清乾隆帝御批,王充“刺孟而问孔”,“已有非圣无法之诛”。

王充的批判哲学,遭遇卫道学人,挥毫泼墨,口诛笔伐。清学者钱大昕《潜研堂文集•跋〈论衡〉》批评王充:“《自纪》之作,訾毁先人。”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六“王充”条说:“盖自居于圣贤,而訾毁其亲,可谓有文无行,名教之罪人也。”近代经学大师刘师培说王充是“南方墨者之支派”,比喻王充是传统儒家的反对派,归入异端非正统。

6.探索自然王充冲决正统思想的束缚,运用理性思辨,探索科学认知,对诸多科学技术问题提出精辟创见,体现与儒学正统思想斗争的大无畏科学精神,列举事实根据,推出国科学史上划时代的鸿篇巨制

《说日》《感虚》针对董仲舒“土龙致雨”的迷信谬说,论述云雨产生的自然机制:“雨露冻凝者,皆由地发,不从天降也。”雨不是天上固有,是地气上蒸,遇冷冻凝,先是“云气发于山丘”,后“初出为云,云繁为雨”,科学解释降雨机理。云雨是有规律可循的自然现象,向天求雨止雨,是无用的愚蠢妄举,指明云雾露霜雨雪,是大气之水,在不同气温条件下的不同表现形式,是在批判迷信谬说的斗争中获取的科学洞见。

王充驳斥汉儒“雷电表现天怒”,“雷电杀人是天惩罚罪人”的谬说,认为雷电由“太阳之激气,同云雨一类阴气分争激射”引起,是对雷电成因直观朴素的推测。王充用自然本身的原因,说明雷鸣电闪是自然现象,不是“天怒”的拟人化迷信。说明雷电发生季节:“正月阳动,故正月始雷。五月阳盛,故五月雷迅。秋冬阳衰,故秋冬雷潜。”驳斥无稽之谈:“夏秋之雷为天大怒,正月之雷为天小怒。”《雷虚》说明雷电杀人的自然现象:“雷者,火也。”“人在木下屋间,偶中而死矣。”

王充批判汉儒谬说:“发生虫灾是天罚。”从自然本身解释虫灾发生的机理,指出虫的特性和生长条件:“甘香渥味之物,虫常生多。”“虫之生也,必依温湿,温湿之气,常在春秋,秋冬之气,寒而干燥,虫未曾生。”《商虫》注意虫类生活史:“出生有日,死极有月,期尽变化,不常为虫。”提出防治病虫害的办法:“干暴麦种,煮马粪汁浸种,驱蝗虫入沟消灭。”颇具科学意

《书虚》说:

“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血脉流行,泛扬动静,自有节度。百川亦然,其潮汐往来,犹人之呼吸,气出入也。”“其发海中之时,漾驰而已。入三江之中,殆小浅狭,水激沸起,故腾为涛。”“涛之起也,随月盛衰,小大满损不齐同。”

以科学的洞见,抨击汉儒有神论的迷信:“潮汐是鬼神驱使。”指出潮汐涨落,有关月亮盈亏:“随月盛衰,小大满损不齐同。”注意河道“殆小浅狭,水激沸起”,说明涌潮现象的自然成因。

《论死》用科学观点,解释人的生死现象:

“阴阳之气,凝而为人,年终寿尽,死还为气。”“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死而精气灭。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

《道虚》批判“道术之士”,企求“轻身益气,延年度世”的谬说:“有始者必有终,有终者必有死。”“唯无终始者,乃长生不死。”激扬辩证生死观的深刻意,攀登批判哲学的理论王充利用当时医学的成就,继承桓谭等人的合理见解,批判“长生不老”的迷信妄想,贯穿无神论辩证生命观,有力抨击流行的鬼神迷信,无稽之谈

王充观察物理现象:运动、力、热、静电、磁、雷电、声,积极探求人与自然的关系,把人发声,比喻为鱼引起水波动,把声传播,比喻为水波传播,与今日科学观点一致。声是物体振动产生,声靠物质传播,十七世纪欧人波义耳认识到空气是传播声音的媒介,晚王充千余年。

王充建立反神学的异端思想体系,在与“天人感应”等迷信谬说的斗争中,运用科学思维与批判哲学利器,思索天文、物理(力声热电磁)、生物、医学、冶金等自然现象,人类活动,体现王充破除迷信,追求科学知的理想,体现当时科技发展水平。王充从实际出发,探索自然规律,是时代进步的产物,促进社会发展的积极因素。

7.博采众流经子并重,博采众流,是王充成就其博学通才的因。范晔《后汉书•王充传》说王充“博通众流百家之言”。《论衡》博通众流,融贯古今,堪称百科全书。王充比较研究儒书与诸子,认为经书有遗篇,诸子无缺文,诸子比经书更可

《书解》说:

“诸子尺书,文篇俱在,可观读以正说,可采掇以示后人。”“经缺而不完,(诸子)书无佚本,经有遗篇。”“(诸子)书亦为本,经亦为末,末失事实,本得道质。”“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诸子诸子尺书,文明实是。

认为诸子群籍,是经书依据,可据诸子订正经书。像立身屋檐下,才知屋漏,身处草莽,才看清政治得失,读诸子书,能看出经书错误。《别通》说:人含百家之言,犹海怀百川之流也。王充亲履实践,铸造典范。

8.继承王充《自纪》叙述家族渊源,印证自己尊重事实,疾虚妄,尚批判的哲学信条。王充前辈学者桓谭、班彪等在京师,王充深受影响。王充得益桓谭求实精神,反对当时盛行谶纬神学。王充《超奇》赞桓谭《新论》说:“论世间事,辨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

《定贤》说:“世间为文者众矣,是非不分,然否不定,桓君山论之,可谓得实矣。论文以察实,则君山汉之贤人也。”受桓谭影响,王充对神学迷信,俗说虚妄,勇于批判。桓谭求实疾虚妄,王充接受启迪,称扬。桓谭著《新论》,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在光武皇帝面前,冒杀头危险,非议谶纬神学,对俗儒鄙见深恶痛绝。《后汉书•桓谭传》:“(桓谭)喜非毁俗儒,由是多见排抵。”

王充称桓谭为“素丞相”,配孔子“素王”。《定贤》把桓谭作《新论》,与孔子作《春秋》相媲美:“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于《春秋》;然则桓君山不相,素丞相之迹,在于《新论》者也。”受桓谭影响,王充反对神学迷信,虚妄俗说。

王充欣赏桓谭的求实批判精神。《案书》说:“质定世事,论难世疑,桓君山莫上也。”评定世间事情,讨论世间疑难,没一个比上桓谭。认为桓谭像公正的执法官,为汉世学术确定是非标准。《对作》论述《论衡》主旨,“解释世俗之疑,辨照是非之理”,与桓谭《新论》立意,异曲同工,一脉相

王充常归类为儒家,实际王充是中国两千多年封建社会中批儒反儒的先驱、先锋领军。王充批儒反儒,给后人留下宝贵的批判哲学典范给后人留下未完成的新课题遵循王充开辟的理论思维方向,今人继续研究批判战斗重任使命时代担当


【孙中原,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

【转载自:《汉学研究》2023年春夏卷(总第三十四集)《国学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