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纪要 | 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第07讲:先验辩证论——二论背反
日期:2025-12-042025年11月23日下午3点,由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合办的“人大北师德国哲学名师大讲堂”系列讲座第007期,“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第7讲于中国人民大学公教一楼1305教室顺利举行。本场讲座由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中文版《康德著作全集》主编李秋零主讲,主题为“先验辩证论——二论背反”,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李科政老师主持,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朱会晖老师及近百名来自校内外各单位的师生线下参加讲座,学术氛围浓厚。
▲讲座现场
在本次讲座中,李秋零教授聚焦于“先验辩证论”部分,系统阐述了康德对传统形而上学核心问题的批判与重构。这一部分集中处理了理性在追求超越经验领域的理念时所必然陷入的“二论背反”(antinomy)困境,以及康德如何通过对理性界限的划定,为形而上学开辟新的路径。本次讲座系统阐释了康德对理性心理学、理性宇宙论与理性神学的批判,着重分析了四组二论背反的逻辑结构及其哲学意义,并揭示了康德解决之道——先验唯心论与范导性原则的深刻内涵。
李秋零教授开篇指出,过去的学术研究总是把“先验辩证论”部分看作是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中“可有可无”的一部分,因为康德对西方形而上学真正的贡献,在先验感性论和先验分析论部分已经完成。然而,康德在这一部分实际上揭示了人类理性的根本特性:理念代表着人类“超越有限,进展到无限”的追求和能力。
“灵魂的提出,因为超越了我们感性经验的范围,所以它不是一个科学能够处理的话题。”康德并不反对灵魂是实体这样的说法,他只是反对用知识的方式把灵魂说成是实体。理性的心理学试图运用科学的方法把灵魂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这是康德所不能接受的。同样,在理性宇宙论中,人们要把世界整体作为科学认识的对象;在理性神学中,要把上帝的存在当作认识的对象。康德“不反对神学,不反对宇宙论,但只是反对把这些东西当做科学、当做知识来对待。”
当理性超出可能经验的范围,试图对“绝对总体性”进行认识时,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二论背反。这种矛盾“不是人为的设置圈套,是理性由于自己的追求而必然陷入的一种困境”。康德之前的形而上学在经验不能提供支持的时候,强行去超越经验,依赖各自提出的“独断论原理”,从而陷入不可避免的矛盾和争吵。
▲李秋零教授
讲座的核心部分是对四组二论背反的详细解析。每一组都包含正论与反论,双方均通过严密的逻辑论证支持各自观点,形成无法调和的冲突:
第一组二论背反:
正论(thesis)主张“世界有一个时间中的开端,就空间而言也被封闭在界限之中”。这种观点可以说是典型的基督教观点,与现代宇宙大爆炸理论有相似之处。康德的论证采用反证法:假定世界在时间上没有开端,那么从任一时刻往前推,一个无限的永恒已经过去了。但“一个序列的无限性恰恰在于它绝不能通过渐进的综合来完成”,因此无限的已流逝时间序列是不可能的。空间上的论证也遵循类似逻辑:如果世界在空间上没有界限,就是一个“无限的被给予了整体”,但我们只能通过对各部分的综合来认识世界,而无限的综合不可能完成。
反论(antithesis)则主张“世界没有开端,没有空间中的界限,相反,无论就时间而言还是就空间而言, 它都是无限的”。康德同样通过驳斥正论来论证:如果世界有开端,那么开端之前必有一个“空的时间”存在,但在空的时间中不可能有事物产生。因此世界不能有开端,就过去的时间而言是无限的。空间上也同样:如果世界有界限,就必然处于“空的空间”中,但空的空间对世界的限制毫无意义,因此世界在广延上是无限的。
第二组二论背反:
正论主张“在世界中每一个复合的实体都是由单纯的部分构成的, 而且除了单纯的东西或者由单纯的东西复合而成的东西之外,任何地方都没有任何东西实存着”。这体现了人类一直追求世界最小构成单位的理论境界,如古希腊的原子说。论证通过反证法进行:如果复合物不是由单纯部分构成,那么在思想中取消一切复合后,就没有东西留存下来,即没有实体,这是矛盾的。
反论则主张“在世界中没有任何复合的事物由单纯的部分构成,而且在世界中任何地方都没有单纯的东西实存着”。康德的论证指出:如果复合物由单纯部分构成,由于复合只在空间中进行,那么每个部分都必须占有一个空间。但空间不是由单纯部分构成,而是由多个空间组成,因此单纯部分占空间即成为复合物,自相矛盾。
第三组二论背反:
正论主张“按照自然规律的因果性, 并不是世界的显象全都能够由之派生出来的惟一因果性。为了解释这些显象,还有必要假定一种通过自由的因果性”。这体现了基督教思维与古希腊哲学传统的对话,如托马斯·阿奎那的上帝存在证明中追溯“第一因”的逻辑。如果没有自由作为最初原因,“甚至在自然的进程中,显象的序列在原因方面也永远不是完美的”。
反论则主张“没有任何自由,相反,世界上的一切都仅仅按照自然规律发生”。如果假定有先验自由,它就“与因果规律相对立”,使得经验的任何统一性都不可能。先验的自由是一个“空洞的思想物”,在认识中永远无法证明。李秋零教授特别强调,康德在后来的《实践理性批判》中将自由转为“公设”,成为道德哲学的基石。值得注意的是,康德本人声称正是关于自由的二论背反把他“从独断论的迷梦中唤醒”,而非通常所说的休谟。
第四组二论背反:
正论主张“有某种东西属于世界,它或者作为其部分或者作为其原因,是一个绝对必然的存在者”。这基本上传达了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思想:如果世界上一切都是偶然的,那么理论上可能某个时刻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但无中不能生有,因此必须有绝对必然的存在者。
反论则主张“任何地方,无论是在世界之中,还是在世界之外,都没有作为世界的原因的绝对必然的存在者实存”。如果绝对必然者属于世界,则其变化需有开端,但开端无法解释;如果其在世界之外,作为世界开端的原因,则其因果性会属于时间,从而被纳入世界之内,自相矛盾。
▲李秋零教授
康德通过“先验唯心论”解决二论背反:只讨论在空间或时间中被直观到的现象,即只讨论可能经验范围内的对象;至于物自身是什么样子,则不去管它。“如果我们与显象打交道,这不过是显象,是我自己所产生的一个表象而已,所以我是可以为他立法的。”但当涉及到世界本身、绝对总体性这些超出可能经验的东西时,就不能为其立法。
在此基础上,康德提出了“范导性原则”与“建构性原则”的重要区分。建构性原则是知性为自然立法的原理,如根据圆的定理画出一个圆;而范导性原则则是对总体性的追求所设立的规则,它要求在被给予的现象上进行一种回溯,这种回溯要一直进行而停不下来。“我们虽然无权对世界本体、这世界整体做出判断,但由于我们已经建立起对这种整体性的要求了,所以我们就会让自己的知识尽可能地去更系统、更具有整体性。”
李秋零教授进一步指出,前两个二论背反可称为“数学的二论背反”,其根源在于把物自身和显象相混淆,因此正反论都是错误的;后两个二论背反可称为“力学的二论背反”,只要划分本体与现象,正反论都可以是正确的。例如自由问题:在现象界,一切遵循自然必然规律,没有自由;在本体界,必须有自由,否则道德法则无从谈起。
康德在揭示二论背反后,提出了“理性的志趣”问题:人的理性究竟要干什么?这些理念根本不允许在任何一种可能的经验中有一个一致的对象被给予它们,甚至连思维它们也不可能不产生矛盾。“但它们不是虚构的,它们是理性在其经验性综合的连续进展中”,想要使“按照经验的规则,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有条件的被规定的东西摆脱一切条件”,在无条件的总体性中把握世界。
“康德一开始就说,形而上学这门学问,它总是提出一些他自己回答不了,但是又摆脱不掉的问题,指的就是这样的一些东西。这是人类本性,人的理性的本性必然面临的情况。”因此,哲学不能以回答了什么问题为进步的标准。四种二论背反是“我们人类所摆脱不了的梦魇”,问题恰恰只能有四种,不多也不少。
在这种意义上,康德把这些理念称之为“崇高的理念”,认为这是哲学的尊严。“只要哲学能够维护自己的僭妄,这种尊严就会远远超过一切其他人类科学的价值。”哲学在康德看来有“大用”,因为它为“我们对一切理性能力,最终必然汇聚于其中的终极目的的最大期望和展望许诺了基础”。
最后,李秋零教授强调了康德论证方法的严谨性,这种方法继承了经院哲学的传统:当论证一个观点时,首先要对问题所有可能的回答进行完备的罗列,然后对所有其他可能性逐一反驳,最后才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这种论证方法虽然在历史上被称之为繁琐哲学,但它保证了他论证的精确性。”
在启蒙运动背景下,康德的二论背反回应了时代的核心问题。面对法国唯物主义“人是机器”的观点,以及卢梭“人生而自由,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的困境,康德通过划分现象与本体,为自由保留了空间:在现象界,人受自然规律支配;在本体界,人拥有自由,成为道德主体。这一划分不仅解决了形而上学难题,也为道德哲学奠定了基石。
▲李秋零教授和李科政副教授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李科政老师对李秋零教授的讲座内容做出了总结并主持互动提问环节。在提问环节中,听众提出了“‘自由’这一概念在二论背反的部分是否有四名词的错误”、“在作为过程性概念的‘时间’中取一个‘时间点’如何可能”、“‘数学的’和‘力学的’两个词该如何理解”等一系列问题,期间,师生之间的讨论非常热烈、学术氛围非常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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