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徐晗:我在人大读哲学
日期:2018-06-15
个人简介
徐晗 哲学院2014级本科
获评北京市优秀毕业生
曾任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青协会长兼学生会主席
保研至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
现在是二零一八年的六月,距离我二十一岁的生日还有一个月,也意味着如果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正式算起,我和人大哲学院的牵绊还差一个月将满四年。
命运的齿轮
在人大读哲学,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我来说是奢侈而尴尬的身份。与很多同学一样,哲学并不是我高考志愿的第一选择,但却也是意料之中的归宿,毕竟前两名志愿都是以我的分数绝不可能被录取的热门专业。从小学到高中被安排好的学业生活,在我拒绝父母老师的建议、一意孤行地在志愿表上填了“哲学”的那一刻,就发生了变化,我第一次独立选择了人生的某种可能性。
当我不可谓不欣喜地接过那一纸录取通知书、满心期待帝都生活的同时,也要面对各种复杂的眼光:爸妈茶余饭后常常聊起别人家读了热门专业的孩子多么有前途,顺带着提醒我“你读的这个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返校时老师祝贺之余也安慰着“大学可以转专业的,好好学”;街坊邻居本是为小村庄考出了北京的大学生来道喜,热闹的氛围在听到人大、哲学时就突然窘迫起来,或许有一两个打着哈哈说什么“那是要做大官的”,更多地则是嘀咕着“什么学校啊,学这个有什么用呢”。一个以人文社科见长却名气不显的学校,一个听起来就高深莫测的学科,加在一起,在农村的大多数人看来简直就是挥霍时间和金钱、毕业即失业的代名词。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也很难安心投入到新的学习生活中,常常无数次怀疑自己当初选择的正当性。我为什么会选择人大哲学院?我会走向怎样的人生道路?如果换个学校换个专业会不会获得更多的支持和认可?给我启发、使我得以对自己的选择做出解释的,是大一的哲学入门课,其中一讲名为“哲学不是什么”——如果一直难以明确哲学的定义,不妨暂时从它的反面做出界定。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是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却知道自己不想成为怎样的人,那么为了不成为自己不想成为的人去努力,去积累可能需要的东西,总比站在原地不动要来得好。
显然,撇开公认的成功指标,仅仅凭借着朴素的模糊的直觉去行动,这是任性的,但也是快乐的。
可能性的敞开
除了意料之外的高数,哲学院的学习与我想象中大致相同,课堂是一部分,阅读是另一部分。与其他院系的朋友们相比,我很少有非常满的课表,甚至班主任老师还建议我们一学期最好不要选修超过十门课,这意味着大量的自由支配的闲暇,可以用在阅读、讨论或者其他有助于寻找和塑造自我的地方。
且不谈中西马哲学史三大巨头贡献的数篇读书笔记任务,几乎每门专业课程都有长长几页的阅读推荐书目,原典课更是字斟句酌、不可脱离文本做随意发挥。原著是我们与先贤对话的桥梁,也是反思和批判的基础,正所谓论之有“据”。惭愧的是,四年下来我真正精读的不过寥寥数本,也因此在写作时常常感到材料的匮乏与论证的不足。Seminar是哲学院许多专业课程喜欢的另一种训练或者说考核方式,从刚入学的新生研讨课到后期专业课的课堂展示、课后学习小组,老师鼓励我们提出问题并尝试自己寻找答案,即使我们的观点是幼稚的,但论证、表达、倾听、辩驳这样的过程毫无疑问是有价值的。安瑟尔谟关于上帝存在的论证是否充分有效、如何理解海德格尔的“沉沦”、魏晋玄学的有无之辨、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在今天有何现实价值等等,都可以成为讨论的主题,形式也多种多样。印象很深刻的是,古希腊原著选读课后的一次小组学习,助教师兄师姐将两个组的同学聚集在一起重新分组,每个人都扮演着城邦中的某一角色,模仿狼人杀的游戏规则就某一城邦议题做出符合自己身份但又不能轻易被识破身份的发言,我们要根据其他人的发言找出自己的“同盟军”,争取在最后的审判——是否判处苏格拉底死刑中获得多数的话语权。游戏的结果我已经淡忘,但如何表明立场、如何论证说服、如何在不同的声音中理清逻辑做出判断、如何在行动前进行正当性的自我反思批判、如何辨析最终事实的形成,这是我在seminar中真正学到的东西。正是这些看似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闲暇,看似无用的阅读和讨论,潜移默化地影响甚至规训着我的价值选择,不仅仅帮助我认识我自己,也使我成为我自己。
在人大读哲学,我逐渐习惯了标准答案的缺失,也逐渐学会不对事物预先设限,在我选择它作为人生新的可能性之后,它向我敞开了更多可能性。我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旁听、选修不同专业的课程,有机会接受跨学科的思维训练,固然因为跳脱的阅读品味、与本专业主流研究方向相距甚远的论文选题等不乏被导师笑骂不靠谱、想法奇奇怪怪的时刻,总归是在哲学院包容的氛围中得以不断试错、学习并成长。这一点在我参与各种调研项目时尤有体会,学院和班级都在项目申报前专门组织了经验交流会,邀请老师或师兄师姐就选题、社会调查方法、报告撰写等方面对我们进行指导,鼓励不同专业的同学分工合作、共同完成项目,而在实地调研过程中不同学科思维、研究方法的碰撞交流,着实使人受益匪浅。比如我曾经和商学院的同学参与了团委的寒假专项行动,调研了家乡撤点并校、集中办学政策的落实情况和实际影响;也在“明德人文”厚重人才培养计划中与国学院的同学合作,考察日本现代化中匠人精神的具体体现;还和文学院的同学一起研究了福建福鼎太姥山太姥娘娘信仰表现出的佛道融合特征;与艺术学院的同学组队,将苏北农村基督教借助地方传统民间艺术进行传播作为基督教中国化的一个侧面加以理解和探讨。凡此种种,无一例外离不开哲学学习给予我的问题意识和思维能力,这也即是说,哲学院没有告诉我具体要做什么,也并没有教我具体如何去做,它只是向我展现了无限的可能性,鼓励我去思想,去选择,去行动。
行动的力量
除了接受专业的哲学训练之外,能勾连起我本科四年许多记忆的还有青协。大一刚入学时好奇地参加了很多学工组织和社团,最后留下的只有青协,这是偶然也是必然。相较于管理者、决策者,我更喜欢也更适合做协助者、服务者,在每一次志愿活动中我都能亲身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感受到被需要的快乐。但也正是在多次志愿服务中,我尝试学习如何做一名组织者,而非单纯的参与者,这是我最初没有想到的。
作为院青协曾经的会长,我对院青协的感情更像是看着一颗种子的萌发,这种成长是院青协的也是我自己的。去行知实验小学支教,从最开始不知道教什么、上台总是结结巴巴,到后来讲历史故事、做科学实验甚至解释哲学命题,与其说孩子们学到了什么,不如说我自己学到的更多。我知道短短几次、不成体系的支教活动不足以使孩子们学到多少东西、发生多大改变,但我仍然希望通过每周40分钟的课堂展现给他们更为广阔的世界,哪怕只是一角。我们在宗教班服务中接触到现实的宗教界人士,帮助他们办理入学手续、组织迎新仪式、趣味活动乃至最后的结业典礼,也在相关学术课题研究上得到了他们的悉心帮助,得以生动地认识信仰群体与我们的异同。如今院青协的常规项目,在支教、宗教研修班服务之外,多了为癌症患者捐发的青丝行动。青丝行动的开展,意味着院青协与外校的志愿服务团体有了较为长期稳定的合作,也意味着院青协的项目管理进行了初步改革,拓展项目类型、规范时数认证、独立设置信息发布平台,这些从青丝行动开始,但相信不会结束于此。
说起校青协,就不能不提起战略一群可爱的伙伴。刚刚认识,我们就一起参与了2015年世界田径锦标赛的志愿者招募工作,信息发布、简历初筛、联系面试、沟通记录,构成我对战略研究部团队工作的第一印象;校青协二十周年纪念活动的到来,则让我第一次有了加班加点写稿改稿编辑排版到深夜的体验,为了能及时完成纪念册和大事记的编写工作,师兄带着我们几个在学活124赶工到正门落锁,不得已翻窗而出,还差点被管理员抓住批评教育。
在校青协从干事到副部,我曾连续三年参与了89、90、91级校友返校志愿服务,负责哲学院校友的联络引导工作,作为入座志愿者听师兄师姐讲述他们的校园生活和二十年来的经历,总让人感叹时间匆匆之余又平添要留下点什么的决心。也得益于在校青协参与大型活动志愿服务的经历,我有幸通过选拔成为了“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的志愿者,参与到综合办公室的会务保障工作中去,近距离地体会宏大历史与个人命运的微妙联系。
如果不去行动,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在社会中有多大的力量。青协的经历告诉我的,和哲学学习教会我的其实很像,就是实践自己的个人理想,或者说在实践中寻找自己的个人理想,去成就自己或者说认识自己。
追风的时光
最后,还是要回到那个被无数人无数次问起的问题:哲学是什么?这不仅仅使旁观者感到困惑,即使在经历了四年的本科学习之后,我也只能给出“爱智慧”这样抽象的回答。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在这里收获了同路的伙伴。哲学院很小,小到我们这级只有一个班且不到三十人,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凝聚力。我们可以迅速地进行交互沟通,方便地协调活动时间,也有机会深入地去了解每一位同学的脾性偏好,甚至可以说,小促成了我们之间得当的友爱。班主任吴老师每逢出差总记得给我们带回点当地特产,久而久之宿舍间也习惯了闲暇时分享美食、围坐谈天,交换资料、结伴自习更是常见;圣诞晚会、春游秋游、讲座观展、桌游聚餐等等,在共同的专业学习之外班级活动的形式多种多样;每年一次的班委重新竞选,提供给班级内每个同学表达自己、为班级服务的机会。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相差甚远的背景经历,却有缘在这里彼此成为牵绊,共享同一份记忆。
最重要的是,我们曾经一起思考,一起行动,一起尝试去追寻或者证明一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譬如人文学科的当代价值。这可以说是某种浪漫主义的行为,也可以说是奢侈而尴尬的经历,因为这种尝试是艰难的,和许多哲学问题一样,它甚至没有最后的答案,就像是在追风。我们不曾奔跑过,便不知道能否追上风;如果不去一次又一次地追风,便不知道是否已经尽力。努力奔跑过,大汗淋漓过,比什么都重要。
我也欣喜地发现,我不再因为“在人大读哲学”感到窘迫和无措。我可以跟实习单位的同事讨论电车难题,可以跟快递小哥解释何为剩余价值,可以跟爸妈从宗族观念聊到祖先崇拜,可以跟农村的爷爷奶奶讲讲圣经,越来越能够在生活中看到理论知识的原型。于是,在人大读哲学不再只是一个身份标签,而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印记,是我之为我的一部分。
无论将来去向何方,是成为生活的赢家,还是茫茫人海中的平庸者,是春风得意或是迷惘受伤,我都不会忘记,在59号大院,和一群可爱的人一起,有过四年追风的时光。
我在夏天认识你,又在夏天与你别离。